世界千年经济史中的中国(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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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之交，进入公元第三个千年，全世界着实热闹了一番。庆祝过后，留作永久性纪念的，是一些标志性的建筑物，如北京的世纪坛之类，以及可以传之久远的书籍。2001年由经济发展与合作组织（OECD）在巴黎出版的安格斯·麦迪森著《世纪经济千年史》，就是这样的书籍。
　　
　　  1926年出生于英格兰的麦迪森，是经济史数据考证和分析专家，领导过“国际产出与生产率比较”研究计划，在长期经济增长和国际比较方面享有很高的声望。这部《世界经济千年史》是作者近半个世纪学术研究成果的结晶。作者用系统的统计资料和经济变迁过程的翔实叙述，穿插着生动的细节，夹叙夹议，深入浅出，简明扼要地为读者勾画了第二个千年世界经济史的轮廓。
　　
　　  按照麦迪森的计算，在刚刚过去的第二个千年，世界人口增长22倍，GDP提高近300倍，人均收入提高13倍。而在第一个千年，世界人口仅增长六分之一，人均收入没有提高。①经济增长过程在空间和时间上都是不平衡的。作者认为，第二个千年包括两个显著不同的时期：1000－1820年，世界人口增长4倍，经济增长是粗放的，人均收入增长缓慢，800多年只增长50％；1820年以后世界经济发展呈现强劲势头，且更具集约的特征，1820－1998年，世界人口增长5.6倍，人均收入增长8.5倍。②从这种计算所得出的结论，和传统观点不同；传统的观点是把欧洲的上升追溯到所谓“地理大发现”以及直接进入亚洲的贸易世界。和马克斯·韦伯把欧洲的进步归因于新教伦理主义崛起的理论，和库兹涅茨关于15世纪因为开始“商业资本主义时代”而经济加快发展的“现代经济增长”理论，也不相同。在麦迪森看来，韦伯的看法之所以引人注意，是因为他在关于欧洲何时开始上升的问题上同传统见解一致；1500年左右在人均收入提高方面并没有陡然变化的事实，不支持库兹涅茨的结论。虽然麦迪森并不是以理论分析见长，他从数量分析所得出的结论还是应该受到重视的。这种结论大体符合20世纪下半叶世界经济加速发展的总趋势，但作者对数据整理和分析的方法也许并非无可指责，例如，把世界经济处于剧变时期的1500－1820年长达300年时间作为一个阶段，时限显得过长，因而分析不免显得粗疏。以此为基础而把1820年作为第二个千年世界经济史的重要分界线，也有可能引起争议。
　　
　　  最使我感觉兴趣的，是作者把中国经济史放在世界千年经济史的宽广视野中考察。为了说明现阶段中国经济在世界的地位，我在研究工作中经常采用两种方法：一是分析经济总量与分析人均占有量相结合，一是纵向比较与横向比较相结合。这样做，有助于全面说明中国经济，也容易为中国公众和国际社会所理解。一直想把这种方法应用于更长历史时期的经济分析和国际比较，苦于缺乏可供分析的数据。这部《世界经济千年史》提供了长达千年的统计数据，读之有喜出望外之感。
　　
　　  先说经济总量与人均占有量。根据作者计算，中国经济总量占世界经济的比重，1000年为22.7％，1500年为25％，1600年为29.2％，1700年为22.3％，1820年为32.9％，1870年为17.2％，1913年为8.9％，1950年为4.5％，1973年为4.6％，1998年为11.5％。③这说明：鸦片战争之前的1820年（清嘉庆二十五年）中国经济总量仍占世界将近三分之一，尔后直至新中国成立，中国在世界经济中的比重不断下降。其直接原因，是经济增长率低于世界平均水平。据作者计算：中国年均增长率，1500－1820年为0.41％，高于世界平均水平的0.32％；1820－1870年、1913－1950年分别为－0.37％和－0.02％，低于世界平均水平的0.93％和1.85％；1870－1913年为0.56％，低于世界平均水平的2.11％。增长率低于世界平均水平和在世界经济中比重下降的趋势，在新中国成立后得到扭转，改革开放以来迅速上升，但经济总量目前仍未达到1870年所占的比重。④虽然1820年中国经济总产出仍占世界第一位（中文版序言误为第三位），但经济结构欧美显然优于中国：非农产业荷兰占57％、英国占63％、美国占30％、⑤中国占1/4，而且和欧美发展近代工业不同，非农产业大部分是在农村进行的传统手工业、运输、贸易和建筑，城市化水平远低于欧洲。⑥这说明，欧洲进入快速增长的轨道，中国则陷于停滞。1820年中国人均GDP相当于世界平均水平的90％，1900年降为43％，1950年降为21％，2001年上升到59％，仍未达到1820年所占的比重。⑦人均占有量同人口数量有关，中国人口1820年占世界36.6％，1870年占28.2％，1913年占24.4％，1950年占21.7％，1973年占22.5％，1998年占21％，⑧总体看是下降的趋势，但一直高于经济总量所占的比重。现在，中国经济总量呈迅速增长态势，在世界位次将继续前移，说明有比较大的经济实力和发展潜力；但人均占有量至今还在世界平均水平之下，说明仍然是一个比较穷的国家。对于中国经济来说，“人均”是个很重要的概念，不仅应用于经济产出总量，对于分析资源占有状况同样有用。
　　
　　  再说纵向比较和横向比较。在第一个千年，欧洲是停滞和衰退的，根据麦迪森的研究，直到13世纪末即宋朝末年，中国仍是全世界最领先的经济。其后几经起伏，还出现过中国史书所称颂的所谓“康乾盛世”。从中国历史作纵向比较，这百余年确有堪称盛世的一面，横向比较就是另外的结论。康熙大约和英国牛顿、俄国彼得大帝同时代，是欧洲产业革命发轫的时期，而中国却是相对衰落的趋势，19世纪中叶起甚至绝对衰落。1500－1820年人均GDP为零增长（从康熙即位到乾隆去位是1662年到1795年），1820－1870年、1913－1950年甚至为负增长。⑨西欧产业革命前人均收入已经超过中国，1820年人均收入已经是中国的2倍。⑩麦迪森认为，决定欧洲崛起的主要因素，是它在科学技术、商业金融组织、国际贸易、社会制度等方面较早的、不断加速的进步和资本的积累。关于中国衰落的深层次原因以及何时开始衰落，中外学者有许多研究，见解亦不尽一致，但对于不重视科学技术进步，作为封建统治基础的小农业与家庭手工业相结合的传统生产方式和社会结构没有发生变革，加上封闭的对外政策，使社会陷于停滞僵化的境地，强势发展的资本主义列强的入侵更加速了衰败和崩溃的进程，这些方面看法并无大的分歧。看近年一些反映康雍乾时期的影视作品，有不少炫耀的成分，康熙皇帝竟然唱出“真想再活500年”。康熙皇帝死于1722年，再活500年就是2222年，真可怕。如果能够放眼世界，作一番横向比较，就会有更清醒和全面的认识。这种横向比较，对于我们今天认识同发达国家的差距，认识中国的国际经济地位，仍然有其重要性。
　　
　　  作者采用的方法是新颖的。为了对不同国家的生产总值进行比较，作者采用多边购买力平价比较中将不同国家的货币转换成统一货币“国际元”作为标准。为了对跨度很大的不同历史时期进行比较，作者采用1990年“国际元”不变价格作为标准。作者用极大的精力，钩沉索隐，对迄今为止各国学者在有关领域的研究中发掘出来的数据和资料进行了系统的整理和诠释。全书用一半以上篇幅，报告所引用数据的来源、处理的方法和结果，连同正文共有统计图表250多张。这种对待统计数字的科学精神是值得称赞的。
　　
　　  麦迪森关于第二个千年世界经济史和中国在其中地位的结论，同传统的见解和以往不少史书上的说法多有不合，但不妨聊备一说。他的结论可能受到质疑，但提出质疑也要借助于艰苦的数量分析。这里用得上一句老话：论从史出。虽然他的计算未必准确，事实上已经有学者指出其对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经济增长率的估算偏低，但毕竟给出一个统一的标准，使长达千年的国际比较建立在数量分析的基础上。这种开创性研究的学术价值是毋庸置疑的。我们不必确信他的每一个数据和结论，如果能够从中看出大的发展趋势，就应该很满意了。
　　
　　  准确比较不同国家的生产总值是困难的。不论是现在世界通行的汇率法，还是购买力平价法，都是有缺点的。作者所采用的以购买力平价法为基础的“国际元”的标准，也不可能十分准确。计算和比较不同历史时期的生产总值更加困难，因为GDP是20世纪才采用的方法，对千年经济史的数据只能根据现有资料进行推算，必然会有很多误差；何况还有一些推测和猜想的成分，更有可能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麦迪森长期在OECD供职，这部《世界经济千年史》是根据OECD秘书长约翰斯顿的建议完成的。约翰斯顿在其英文版序言中给予很高的评价，说它所涉及的内容几乎超过了可以在世界范围内见到的任何著作，宏大的分析视野让人叹为观止。约翰斯顿预言，在未来许多年中，会在世界每个角落的家庭中、办公室中和图书馆中发现它的位置。我以为，即使不能如此，也会成为经济学者和经济史研究者的必读书。
　　
　　  顺便说说，约翰斯顿曾任加拿大司法部长，1996年任OECD秘书长以来对国际经济的研究和合作，包括OECD同中国的合作，表现出很高的热情。他于1999年到中国来同我进行会谈，2000年邀请我到设在巴黎的OECD总部访问。其后他连续几年接受我的邀请来北京参加“中国发展高层论坛”，合作是愉快和有成果的。我们商定组织关于加入WTO之后中国经济和世界经济的大型综合研究，这项研究对中国改革和发展提供若干政策建议，也展示了第三个千年开始阶段中国发展的前景。他在2002年3月的“中国发展高层论坛”介绍了研究成果，现已翻译出版。在第三个千年，中国经济肯定会比第二个千年有更好的表现。按照麦迪森的计算，中国在2015年按其“国际元”计算的GDP总量将占世界第一位，人均将超过世界平均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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